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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陪父亲

2024-06-15 10:13:30  |  来 源:上饶日报  点击:

余新勇

早上7点,当我家的敲门声“咚咚咚”地响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是我老家来人了。因为他们习惯于敲门,准确地说是习惯于用拳头捶门,而不习惯于按门铃。

打开门,进来的竟是父亲。

父亲有点拘束,似乎很冷,精瘦的身躯显得比平日里看到的更矮小一些。后来我才知道,其实父亲当时心里很是忐忑不安的。父亲的穿着很随意,身上的衣服看上去已经穿了好几天了,不像是出门做客的样子。这让我们觉得有点奇怪,以往父亲出门时母亲总会强迫他换上一身新洗过的衣服的。

父亲显得很疲惫,似乎昨天刚累过或者昨晚没有休息好,他看到我们,脸上添了喜色,嚅动着嘴唇想和我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父亲一住就是几天,这几天里我偏是早出晚归的,也没顾得上和他好好地说说话。只觉得他这次有点怪异,像这样一个人离家在外连续过夜的现象,在这之前是绝无仅有的。

那几天,父亲白天晚上都陪着几个在县实验学校上学的外甥、孙子,给他们讲故事,教他们做作业,陪着他们去参加校会,领取成绩单。校会上,外甥、孙子上台领奖状的时候,他就在一边微笑,鼓掌。

第四天早上,接到大姐的电话时,我才知道了父亲是从家里出走的。他和母亲闹了一个很大的别扭,其实事端很小,没有必要闹到这种份上。只是自从我家老二在浙江慈溪意外辞世,白发人送黑发人,两位老人悲苦难遣,时日愈久就愈是像谁在用根钢线牵扯着他们的心头嫩肉,隐隐地阵阵地疼痛着。加以二嫂亦因心里苦不堪言,无端地重语伤人,中伤的二老心头那根钢线就被扯得更紧,更急。如此的氛围之中,关于一件小事纷争的副效应被无限扩大。终于,母亲病倒了,父亲则孩子似的赌气地私自外出。大姐也是后来才知道,打听了好久才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的。

我决定告假。我要陪陪父亲。父亲坐在竹椅上,手里拿本小人书,神情和蔼得很。我心里一动,为女儿高兴。我小时候是无论如何都享受不到这种待遇的。父亲对我们是异常严厉的,严厉得我至今看到他,头皮都有点发麻。

可是我对父亲说过了“我陪你出去走走”之后,父亲却马上点头,温顺得就像小时候我们在他面前一样。尔后他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你今天不忙了?”

阳光虽然薄了点,但暖气仍在。父亲似乎还是冷,手脚都舒展不开。父亲老了,不仅仅因为七十多岁的年龄,更因为他愈到晚年愈感无奈的境遇。两年前动过一次手术,因为刀口吻合不彻底,行动时便常常伴有剧痛;而老二的出事,比那次手术的打击更大,随着时间的推移,心头的痛感愈是强烈。

走过永丰大道,走过博山路,走到了西关街。父亲的情绪越来越好,走路也轻快多了。走到老电影院门口,见外面进行开拍卖会的广告,我便问:“进去看看?”父亲就跟着进去了。走到里面,看到了一个很夸张的拍卖场面,气势很大,但是拍卖着的都是一些小物件。父亲却看得津津有味,也配合得很,该笑的地方都笑了,该拍巴掌的地方都拍过了。我在一边不时地递上烟,感觉父亲当时的神情肯定像小时候的我们。

父亲年轻时也很风光,二十岁左右就干上了级别,与他当年同事的几个早就挂着副县级的头衔“光荣退休”了。可是他却义无反顾地返回了自己的老家,成了一个纯粹的农民。他种了一辈子的田地,而每每谈起这些,他却没有半点懊悔。

父亲一直都很注意调整自己的心态,也一再提醒我们要保持好自己的心情。可是这次竟然赌气出走,显然是他还没有办法让自己从老二出事的阴影之中走出来。

在街上,我和父亲并排走着。这几年,父亲越来越瘦。父亲的脸上,就像一个作家朋友所言,瘦得用针都挑不出什么肉来了。印象中的父亲是强悍的,我头脑中几乎找不出他和我们亲昵的细节,然而这些年却温存起来,能够比较充分地理解甚至体贴家人了。他生养了我们兄弟姐妹10个,几乎没有抱过谁,亲过谁,可是现在却和母亲一起,为在外打工的老五、老六他们照看孩子;他在儿女面前的面容越来越亲切,对儿女的态度越来越平和,甚至会主动地打电话征求我一些关于家事的意见,让我受宠若惊。

终于,我将父亲引向沿河路。我是故意的。

上次,在我和妻子的邀请之下,父亲母亲放下手头的活,到县城里过了一个“国庆”节。那天在河滨公园的一个亭子里,我用新买的傻瓜相机给二老照合影,母亲一再要求父亲和她靠拢一点,亲热一点,父亲有点腼腆,但还是靠了过去。

照完相了,父亲说:“老三,下回你把相机带回老家去吧,我和你妈要在厅堂里照个合影。不管我们两个谁先走了,好歹有个照片陪着,你二哥那人,也太不爱照相,人走了,连个遗像都找不到,还是你在他的暂住证上取下一个头像……”说着说着,他的喉咙就像被什么堵着了,哽咽起来。母亲的眼角则盈满泪水。

我陪同父亲再次来到了上次他和母亲照合影的亭子里。我劝他坐一会。我有意无意地向他提起国庆节那天照相的情景。然后,我说:“爸,妈还病着,可她却打过几个电话来,询问您的情况,她不听听你的声音,这心就放不下……”

父亲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丰富。我停住了话。

寂静。

只有丰溪河的流水声。

成双成对的白色的水鸟从容地温情地飞着。

父亲缓缓地说:“老三,你给你妈拨个电话吧。” ……

这时候已近正午。阳光像刚泡透的金银花茶,有浓度,有热度,透着金色,似乎还飘着点香气。

逛街后的第二天早上,父亲带着我给他买的书和我爱人给他织的毛衣,一个人悄悄地返回了老家。刚到家时,他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也不说话,母亲也不敢和他搭话。

几天之后,“硝烟”散去,两位老人和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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