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智

那时的黄山市虽然刚成立不久，但从街市行走衣光鲜亮的人群以及华灯初上灿烂的城市容颜，可以感知旅游给这座古老的城市带来的活力。一条长约三华里的美食街香风四溢，店铺摊点一间挨着一间，看着笑语喧哗的人影，饱餐了一顿徽州炒粉后，看倩女如流，我与萧穷都失去了露宿街头的勇气。见街头弄尾吆喝着住宿的中年妇女，我们又怕人生地不熟地遇到什么陷阱。正犹豫着，看到街角有座报亭，我们便凑了上去，发现竟然有我们喜欢的《诗歌报》与《星星诗刊》。报亭的主人是位老头，我们好像遇到知己，搭讪着告知自己是位写诗的人。他听后，头立即从书本中抬起，对我们笑脸相迎，知道我们的想法后，他叫来儿子，带我们到车站附近的一家旅社。旅社入住一人五元，似学生宿舍模样，一室四床，为上下铺的木床，但状态比学校更加粗壮结实，环境也更显干净。

第二天结账，旅社只收了我们每人四元的住宿费。这是报亭老人的叮嘱。

为了节约开支，抵御美食的诱惑，我与萧穷买了榨菜与面包，准备了矿泉水瓶装开水，步向黄山。等到景区，已近黄昏。看到宾馆那惊吓人的价钱，我俩决定夜游黄山，做一回禅山禅水的黄山风月。

黄山的管理人员见我俩傍晚背着鼓鼓囊囊的棉毯，很是诧异，我们解释有同伴上山等候，他们才半信半疑地予以放行。走了一个多小时，太阳已经下山，人正疲惫，见山的转弯处有一山凹，有一位摆摊的小伙子，正门前车马稀地坐着，我们便搭讪问路，才知最近能容身的山寺还有近二个小时的路程。我与萧穷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领神会地有了想赖在此地住宿的想法。于是，我们展示了一名学习过心理学师范生的水平，与小伙子套近乎。得知他也喜欢诗与书法，心中窃喜，我便以刚遇见的黄山石刻为对象，来了一番指点江山的评头论足。萧穷也搬出北岛、顾城、舒婷、席慕容等大咖助阵，顿让小伙山谷遇知音。对我们自带吃食而不买他的商品也毫不在意，同意让我与萧穷在他摊点的一角打个地铺。虽然身处荒山野岭，但有个避风避雨的塑料棚安睡，我与萧穷还是兴奋不已。聊些什么，已经忘记，记住的是黄山的星星特别亮，似春雨浇淋一样，让人青翠醒目，明晰得让人觉得伸手可及。然后是黄山的山鼠特别胆大，见店主的食品有木箱装着，就隔三岔五地骚扰我们放在脑袋边的面包，撕扯得塑料袋嘶啦啦地响，我一夜学猫叫，也无济于事。可喜的是黄山的石蛙鸣叫特别脆响，那起伏的歌唱与溪水相互唱和，清脆如珠落玉盘，让人深感高山流水的天籁之美。

第二天清晨，鸟声鸣谷，轻雾催起，再去寻找山泉与石蛙，发现山泉其实有些距离，清泉远映白云，泉声淡了，而一夜欢唱的石蛙更不见踪影。夏夜的黄山其实很凉，但因为有棉毯、有青春与热血以及对黄山的向往，让我们在凉风习习的夜晚不至于寒颤颤地如无助的寒号鸟。

我想，这样的路边地摊黄山现在肯定是没有了。

在黄山，我看到了在电视中心仪已久的风景，那伸出臂膀满心欢喜欢迎四海宾朋的迎客松。还有那孤立山峰如花绽放让人倍感神奇的“梦笔生花”。我一度猜想，李白也许真的是拥有此笔，才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豪放与“我辈岂是蓬蒿人”的狂傲。

我印象最深的是猴子观海，在云雾缭绕之中，浓云将群山覆盖，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一只石猴静观云海，好像天地混沌初开。云气纵横之际，气之轻轻上升，气之重浊下凝。在这天地造化之间，一只懵懂的猴子若人类心智最初的模样。在感慨大自然那无由的造化之余，又让人感慨生命若一粒尘埃，风吹云散，永恒的只有那只石猴，在天地间孤单。

寂静时，常有猴子观海的景象划过脑际，仔细想想猴子观海的孤独，手中的笔就有点颤抖，人就有点想哭。

黄山人流如织，虽然背着毯子在这个让人汗流浃背的夏季，多少让人感觉有点不合时宜，但黄山那奇秀的风光，和随时随处的风景，让我们惊喜兴奋得无视他人探寻的目光。当我们来到始信峰的时候，萧穷看到此处云影雾气中，山峰争秀，峰峦临空缥缈，兴奋地将背上棉毯往空中一扔，竟然大笑道：不虚此行！竟而他斜靠在棉毯上，品瓶中山泉，望云来云去，松风花影地“卧游”赏玩。

黄山有“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之称。五岳之山，我个人去了几处，泰山雄、衡山秀、华山险、恒山奇、嵩山奥，好像风景更具北方气质，雄奇有余而灵秀不足，而黄山恰恰相融了北方与南方山水的特质，飞瀑流泉溪山云雨地将黄山浸润得雄秀而神奇。我想这也许与安徽地域南北相兼有关，地理环境的相融与碰撞也许才有了大自然的这种鬼斧神工。

当然有时风景也不能抵消背着毯子爬黄山的尴尬困境。特别是在爬天都峰的过程中，台阶陡峭，似垂直的状态，仰望山峰似在云端，探望脚下，若临万丈深渊，心有寒怯，脚就不由得打颤。而就在这个时候，还有山风袭来，吹着背后的棉毯，呼呼作响，人好像会有随时被吹出崖之感。让我这个胖子更加地大汗淋漓，扶紧阶梯而不敢动弹。看到身边一位又一位身轻若燕空手空脚潇洒而上的身影，以及他们回顾诧异的目光，真想将毯子弃之如敝履。

但是，那个岁月，好像一床棉毯也是我们不可多得的财产，珍惜物件，已深入我们的骨髓。到了天都峰半山腰，我都有点想放弃了，但身材瘦长的萧穷一直鼓动，就是爬，也要像龟兔赛跑一样坚持下去。

在手脚并用的努力下，我终于到达天都峰的顶峰，群山静伏，层云飞渡，在我们身边如鹤飞舞。人不由地突然感到自己伟岸起来，有一种豪迈的情怀在心中回荡着，有种莫名的感动，让人久久回味。

以毯为枕，静对长空，天空澄碧。好像也是一种诗意。

从黄山回程，我们拐弯去了黄山几个古镇还有开化县，本想打开棉毯再夜宿户外，终因蚊虫太多，躲进了旅社，肩上的棉毯一路风尘，其实只在彩虹桥、黄山各打开了一次。

厚厚的一叠诗报，其实只送出了三五份。

后来，我去过许多更远的地方，婺源在成为中国最美的乡村之后也多次去过。但在记忆里，那次背着诗报与棉毯的婺源、黄山之行，好像才称得上我心中的诗与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