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扫帚就像是勤务员,功劳苦劳集于一身,农家打扫庭院、房前屋后小路、室内厅堂卧室后堂灶房皆离不开扫帚。扫帚的孪生兄妹筅帚则分工负责清洗衣物,包括锅碗瓢盆桌椅凳等炊具和生活用具。扎扫帚需要男女分工合作,男人的作用更大些,扫帚个大体长,扎紧扎实要有一定的力气才行。而削筅帚就纯粹是女子心灵手巧的细活了。
我六姐弟中唯一的一个大姐姐小时候没进过校门,长年放牛砍柴打猪草,在家里帮父母扛起生活的担子。大姐打小就知道心疼含辛茹苦的妈妈,爹妈生产队出工,起早贪黑,豆蔻之龄的姐姐在家烧饭喂猪洗衣服,勤手勤脚,成了邻里夸赞的对象也是同龄女孩心里的偶像。长大以后,姐姐回忆说,小时候勤快做家务活,一是妈妈太忙腾不出时间料理,再就是因为手头总有妈妈削得精巧的筅帚使用。最让人得意的时候是在河边埠头洗衣服,一起的小女孩总是赖着要和自己交换筅帚用。有时候多备一把让她们轮流使用,那些童年伙伴便乐开了花,自己自然也跟着开心和骄傲。
妈妈削出的筅帚就像她人一样,精巧别致,灵巧耐用,人见人爱,爱不释手。妈妈出生山里人家,是家里唯一的爱女,从小受勤劳朴实父母的影响,勤学女红,热爱劳动。削筅帚是最寻常的活,不分季节不分日夜。业精于勤,熟能生巧,待字闺中的妈妈已经练就了削筅帚的最佳手艺,也给家里增添了些许薄收入。
赣东北山区毛竹资源充足,当地人靠山吃山,毛竹砍回家加工制作竹篮箩筐竹席谷垫簸箕畚斗,还有竹椅竹床竹筷等。一般制作这些竹制品需要学过手艺的篾匠师傅才能完成,普通农家女子基本都会的则是削筅帚。先把一根长毛竹沿着竹节(一端保留竹节)锯成一节一节的毛竹筒,再对半破开毛竹筒,继续破分成约3—4厘米宽的小竹片,然后打竹青,劈除约1厘米厚的内壁并刨光滑,再劈分薄片至竹节根,又竖切薄片成丝,接着刀分丝片(这道工序用牙咬紧柴刀分开的丝片一头,刀刃下滑破开竹节)。把分好的丝片竹节端在左手虎口团成圆把,用打过竹青的丝片贴外圈,然后用刀背捣碎丝片竹节端,再用小水竹篾编花圈扎紧,倒扣木墩翻开竹丝下尖儿,理顺竹丝儿,至此,一把筅帚才算完工。
家边人用的筅帚一般分为洗衣物和厨房刷锅碗瓢盆的两类,区别全在削筅帚时最后下的尖儿上,圆形尖儿的厨房里用,扁平尖儿的洗衣服用。厨房用的竹丝分切粗些,手工也简单些,洗衣服用的竹丝细软,手工难度大,一般粗手粗脚的出不了精品。妈妈削出的竹丝均匀细软,筅帚精致灵巧,手感舒适,人见人爱。妈妈还为童年的姐姐量手定做“少女版”筅帚,小巧细软灵活,十分诱人喜欢。由此看来,激发劳动的兴趣,精致好使的工具从中是可以发挥作用的。
我自童年有记忆起,夜里,后堂柴锅灶旁油灯下,兄弟几个围着削筅帚的妈妈团坐着,一边耐心地看着妈妈手头上忙活,一边痴痴地听着妈妈或哼唱民间小调,或讲述鹊桥相会、螺蛳精、鲤鱼精一类的民间故事。有时候讲鬼的故事,喜欢又怕听,听得我们手脚起鸡皮疙瘩,谁也不敢往自己的身后看一眼,更不敢离开座位半步。上学以后,我便在一旁借着昏黄的灯光,趴着一条半高凳掐指又摆棒计算白天村小老师布置的算数题和写几行歪歪扭扭的生字。妈妈削的筅帚挂在木柱上一串又一串,是工艺品,是辛劳汗水的结晶,也是贫寒人家一道精美的装饰。
当削好的筅帚累积到几百数量的时候,某一天天光未亮,我们还在梦里酣睡,爹爹踏着星光带上一天的干粮挑着妈妈的工艺品往七八十里外的乐平赶去一路叫卖。一整天过去,又是天黑定许久了,一家人才盼到爹爹疲惫地回到家里。这时爹爹一边掏出换来的皱皱巴巴的毛票放在饭桌上让妈妈清点(有时也换回来一些鸡蛋),一边讲述这一天的经历。我们知道,毛票是和我们无缘的,爹爹讲述的乐平见闻吸引着我。乐平一马平川,少山林竹木,多田地粮食,家家户户大人小孩一日三餐都可以吃得饱饱的。沙地上种出的乐平白萝卜白白嫩嫩,个头大,水分足,脆脆的还有点甜,都可以生吃。只可惜爹爹不舍得用筅帚换点回来。乐平蔗地里长的甘蔗茅蔗一丈多高,也望不到边,乐平红糖家家盆满钵满,大人小孩天天红糖拌粥拌饭吃。乐平芝麻片特香甜,家里的冻米糖味道差远了,乐平香烟麦芽糖进嘴即化,不像家里的会粘牙。
一把普通的柴刀,一尊刀痕累累、被千刀万剐成圆锥形的香枫木墩,和一位辛劳一生养育了众多子女的妈妈结下了深深的不解的情缘,诠释了生活,也温暖了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