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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的坐标

2024-01-28 09:06:01  |  来 源:  点击:
       龚晓军

       叫知青点的地方有很多,作为一段历史产物,全国估计不少于千个。但是在德兴,只要提起知青点,大家无一例外地把手指向巍峨的大茅山。因为这里有着德兴境内海拔最高,也是唯一直接作为地名而保存下来的知青点。

       从南溪路口进入梧风洞景区,汽车在连续盘旋无数个180度弯后,翻过第一座山脊,在一处荒无人烟的路旁停了下来。路旁比人还高的茅草丛里,很不起眼地隐藏着通往知青点的路口。

       前半程路还是比较轻松的,我们跨过护林人临时搭的木桥后,沿着崎岖的山路径直往上爬,很快就过了第一道垭口。一段较为平坦的林间小道,一条淙淙作响的小溪,一路不断的说笑声让大家觉得这应该是趟轻松的旅行。

       但这种轻松很短暂,在翻越第二道山脊时,明显增加的坡度让我们气喘如牛。经过数十年的冲刷,这条曾经是知青们上下山的主要道路已经十分狭窄,被冲出黄砂底基的路让人一步三跌。幸好是旁边已经长大的松树为我们提供借力点,让我们有惊无险地爬上山脊。翻过这道垭口,就是当年知青开垦的茶叶林,知青点也就到了。这时我看了下时间,离我们下车出发整整一个小时。

       看着我的狼狈模样,带路的向导对我们的体力表示同情,但口气中明显有着揶揄成分。他说,当年知青就是挑着筐,一头装着被服,一头装着口粮,沿着这条山路一趟一趟地往返。而且当年山中还不通汽车,实际步行的距离远远超出我们今天的路程数倍。

       “当年这里狗熊和豹子经常出没,走在这条路上是很不安全的,林场工人和附近村民只要进山,都养成腰间时刻别着柴刀的习惯。”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因为向导腰间系着的木刀鞘中,一把弯头柴刀正伴随着他的步伐,在他的屁股上轻轻地拍打出相同的节拍。

       这是一块完全靠人工开垦出来的平整土地,生长着当年知青种下的大片的茶叶树。因为缺乏打理,如今这片茶林已经完全荫蔽在各种杂木丛中,成为了一片野生茶树。也正因为这种野生环境和无与伦比的海拔高度,产生了当地最优质的茶叶。每年春天山下的林场都会组织人上来采摘,制成的茶叶价格昂贵到让普通人望而却步,可依然还是有人趋之若鹜。一批当年曾经下放到此的回城老干部最为钟情这片茶叶,想方设法托人指定购买这种高山茶。这也是知青点一直没有被完全遗忘的一个重要原因,成为林场人的一份骄傲之处,工人为这个茶叶取了一个地理标志名:知青茶。

       茶林的边缘,一排高大的水杉整齐排列,在海拔近千米的高山之上,水杉细滑的叶片与周围马尾松粗糙的扎手感形成鲜明对比,瞬间就让人看到了这块高山平地的与众不同之处。这是知青从外地带来的品种,它们早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水土,与高山上的一草一木一起茁壮成长,为林下的小生命提供了遮风挡雨的地方。

       沿着水杉林一直往前走约两百米,就真正到了知青居住的地方了。虽然我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真实的荒芜震惊。迎接我们的是湮没在草丛中的一堆土,曾经在老人口中整齐的石砌排房已经完全坍塌。土堆之上,长满一些不知名的小杂草灌木。若不是草丛中依稀露出半人高的石砌墙基,还有几座残缺的门柱顽强地耸在深冬的暖阳下,估计没有人能看出,这曾经是几十位知青居住的房屋。我扒开灌木,绕着这座土石混合的遗址转了一圈,从一个较为平坦的豁口处爬上一道勉强还能看得出是墙的土堆。有点不敢相信,我就这样轻易闯进了他们的“家”,就这样与当年的知青同在。废墟之下,我费尽心思扒拉了半天,也找不出一丝生活的痕迹。只有掏出手机左移右拍,想把所有的建筑痕迹都收入眼中,可惜的是无数根蓬勃萌发的新树把一切都隐藏得若隐若现。我干脆坐了下来,想象自己就是一名刚刚开荒回来的知青,正坐在门槛上小憩。再过一会天就黑了,我应该在这间房中点燃一盏煤油灯,写下一封封家书,沿着小道送到山下的邮局,然后又挑着粮食或日用品,一步一步地回到大山之巅。

       冬天的阳光更干净,把我的身影照印在废墟之上时,也让这片山林有了一丝暖意。

       在路旁的灌木丛中,几棵与周围景致很不协调的植物突然闯入我的眼帘。低矮的植株、阔而细长的叶子仿佛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在我可怜的植物知识库里对照搜寻一遍后,我暂且把它称之为剑麻。很明显,这几棵剑麻与那些高大的水杉一样,都是当年知青带来的产物。他们与所有的孩子一样,突发奇想,用这些新奇的植物改造这片土地,也为这片土地带来了新的知识、新的思维和理念。同样这片土地也包容地将这些新植物留了下来,数十年来与当地土生土长的植被和谐共生。

       这时,早已经有了退意的同行伙伴正在茶叶林旁边的小道上一声声地呼唤着我,我从恍惚中回过头去。就在离开那块门柱石没几步,我还是忍不住回头,举起手机拍下了最后一张照片。屏幕中,那个已经快沦落成与山石一个模样的柱石孤独、突兀,我慌忙收起手机,想要尽快离开这里。下山时,路过那段最险滑的砂石道,大家都走得非常小心。走在最前面的向导估计是等得有些聊赖,合拢手掌冲着远山长长地吼了一嗓子,受到传染的我们也跟着一声接一声地喊了起来。一声比一声悠长,一声比一声更远。这是一种释然,也是一声召唤。只要相信有明天,就还是青春少年,只要理想足够年轻,一定还会有无数胸怀梦想与抱负的年轻人听见。今天我们只要喊出曾经的郁闷,大声喊出他们的名字,在远方他们就会知道,虽然房屋已经坍塌,痕迹已经抹去,但知青点却作为一个地名,为这片山顶平原、为他们的青春确定了永恒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