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第四天。
一筒乔迁。
不能说离开,一筒并没有离开,一筒就在隔壁。
说乔迁也不够精准。乔迁,应该是搬到更好的居所才能称之为乔迁。现在,一筒住在那户人家大门前那一小块空地上,就是屋檐底下,与一只母法斗,还有一只小马犬一起挤在两个狗笼子里,脖上都系着绳子,吃喝拉撒限于那三平米空地。
那家人对所有的狗狗几乎实行放养。清水放置一侧,狗粮满地撒。除了两个木栅栏狗窝,还有两个类似小蹦床一样的敞开式狗窝。一棵发财树占据了最角落。一筒的窝放在最外面边边,阳光,风,雨都对它倾囊相注。
没去看它时,心是平静的。觉得去掉了一个大麻烦(当然也是小可爱,我不能这么无情)。但,既然已经物归原主,我也不能太有情(一定要狠下心来)。孩子们当它是个小玩具,爱心有,但不够多,一下子的不舍之后,放下也不是多难的一件事。飞飞试探我,一次次的。我知道他的心思,如果我一门心思要,他肯定第一个附和,他对那个小家伙动的情肯定不比我少,那就掏几千块钱给对方,一筒从此就完完整整属于我们的了。不。如果要,也不想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不。我一次次斩钉截铁地回绝,一次次让自己意志坚定。
哪能忍住不去看它呢。那么近,就在三百米开外,就在前面一排。那一排目前只入住了两户家人,挂着红灯笼的那一家就是。出门探看是一眨眼的事。出门倒个垃圾可以转过去看一看。去超市顺路的,也可以转过去看一看。就算路过呢,以前从来不朝那个方向瞟一眼的,现在,脑袋不自觉就朝那边歪,努力看。看也看不到什么,一筒缩在里面。只看到门边停靠的车,大人的豪车,小孩子的玩具豪车,还有阿姨的电动车。
当天晚上,就忍不住去看了。有路灯,那个位置还是黑漆漆的。一筒,我做贼一样,压低了嗓子耳语。朦胧的光线里,一筒与那小雌性挤在一起,睡得正香。小雌性是睡在笼子靠外面这边的,我莫名觉得放心一点点。朝外面这边,夜里怎么地也要寒冷一些,小雌性算是替一筒挡住了一些天寒地冻。没有惊扰它们。唤了几句,我悄咪咪转回了家。
第二天,买菜,肯定要转过去的。门前只有阿姨的电动车。一筒。当它的面,我只唤它一筒。一筒。我的声音它还记得吧。一筒从笼子里跳出来,摇摇晃晃走出来,脖上那根绳看得我真难受。一筒。我捧住它的脑袋,揉,捏。那根带子幸好是宽的,如果是细细的绳勒着该有多难受啊。狗粮放在狗笼顶上,之前一筒爱吃的零食也放在上面。我旋开瓶盖,取出几粒零食,遍地狗粮,一筒从中挑着它爱吃的零食。小雌性上来争宠,也一并摸它的头。小马犬晃着身躯过来,抢零食吃。推开它的小脑袋。不要抢,这是我一筒的。我走了,乖,一筒,明天来看你。一筒扭过脑袋,想要挣脱开绳子。可挣脱不开啊,我也不能替它松开那绳子。一筒呆呆站在台阶上,呆呆看着我,安静地看着我,不争不闹。如果挣脱开绳子,它会不会撵着我的脚步,从此寸步不离。那一刻,心真的好痛啊。多少年都没有这样心痛过了。泪水一下溢出来。逃走。路上,一个涌泪的女人擦拭着泪花,走得飞快。
第三天,天气好,去看了两次,狗笼空空如也,一只狗狗也没看见。估计当时小马犬应该在场,可是我现在回想,仿佛压根儿没看见小马犬一样。我只关心有没有一筒。一筒和那小雌性,估计一起被主人领去洗澡了。理解,到了旧家也是新家,怎么也要将旧时痕迹一并洗净,从此,完完全全的都是这里的气息了。那一块小地盘的地也一并洗净了。洗净的地面,热气蒸腾着,吸收着,散发着,尿骚味浓郁地散发出来。我只待了一小会,有点呛不住。
晚上,我又潜过去了。一筒,我轻轻唤,两个小家伙靠一起睡。抚摸它,它温热的小身躯。以前它洗了澡,精油香熏远远就闻得到。现在,我双手才捧过它的小圆脑袋,可是嗅了嗅,什么气息也没有了。
今天,变天了,气温低,三度到九度,细雨蒙蒙。又一次朝那个方向慢慢踱过去。路边停靠着阿姨的电瓶车,小孩子的电动豪车用一把伞盖着,任雨淋。一筒睡在最外面边边的狗窝里,小雌性与小马犬挤在靠里的敞开式的狗窝中。雨再大一些,估计这笼子就会淋湿了。一筒。我唤它。一筒睁开眼,眼里有血丝。估计昨晚一定没有睡好。一筒。我揉它的小脑袋,那根绳子略紧,松开一格才舒服。我按了门铃,我不想一次次这样悄咪咪来去。我也没做什么错事,犯不着这样偷偷摸摸。可是,始终没人来开门。地上,有一坨便便。看这外观,不似我一筒亲拉的。还是拿纸巾包住,扔进一边的塑料袋内。也没有清水冲洗,也没有拖把可以清扫。黄褐色花岗岩地面,一切痕迹都看不分明。
回到家,找出一块新垫子,又再转过去。把垫子放进一筒狗笼朝外面的这一侧,至少,可以替一筒挡住一些风一些雨。一筒傻乎乎睡在了最外面的小蹦床上,雨直接濡湿了它。昨天一筒洗过澡,换了一件加绒千鸟格背心,是我们带去的旧衣,手摸过去,背心有点湿了。进去,你进去,不要睡在外面。我将它抱进笼子,一次次抚摸,一遍遍轻揉。一筒睁着有血丝的眼,望着我,望向我。
和林女士通了电话。天气晴好的时候,我想带着一筒,不对,是小老大,遛达一节课时间,可以吗。可以,不过要和我说。林女士还是客气的。我更客气。那必须啊肯定啊。我对她频频夸赞,致谢。这是一个蛮奇怪的角色置换。从亲娘至干妈,或者,现在,我什么都不是了。要付出爱,得要对方主人应允接受才行。而不再付出我的爱,就那样硬生生咬着牙齿忍住,实在又是一件颇为难受的事情。而,随着时间流逝,再深的情,再切的意,再刻骨的爱都会随风而逝吧。
今天,终于有劲进入车库。到处,到处都是一筒的气息。我记得一筒的气息,轻的,重的,淡的,浓的,香的,臭的……我记得一筒的独一无二的气息。将地垫拼好,铺齐。将玩具整好,玩具上沾着它的口水,是它独特的气息,洗净,摆放齐整。一遍遍拖着车库的地,物归原处,静置恭候。过几天天晴了,狗窝的垫子都要洗净了去,也许一筒可以进来再打个盹。小零食还得再备一些,不是还可以带着一筒溜达吗。这车库,好比是一筒的旧家,说不准哪一天哪一刻,这里就会再次接纳它的欢天喜地。
我只能这样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