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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27 18:13:47  |  来 源:  点击:
 

  丁智

  常想着八十高龄的彭荆风先生倾斜着身子,顶着风雪登越葛仙山的情景。

  那是2009年11月17日,虽仅是初冬,葛仙山那3029级的台阶上,已经布满了冰霜,在冰霜之上,有位拾级而上的老人。他的头发比脚下的冰霜还要洁白,目光比天空砸下的冻雨更加坚定,他就是彭荆风先生。

  景区准备了抬轿,他拒绝了。

  他说要如父亲彭复苏一样,一个台阶又一个台阶走上山顶。

  彭复苏1888年出生于萍乡湘东牛嘴村,14岁考入公费南昌陆军小学,因成绩优异保送南京陆军中学,1913年派送日本留学,怀救国救民心愿,加入同盟会,回国后任北京一所大学教授。1927年,彭复苏担任泰和县长。因有政声,一年半后调到饶州鄱阳任职。仅半年,因当时国民党铅山县政府腐败不堪,三年竟有14任县长更迭,致使管理失控。铅山急需一位才德兼备之人,“救火”稳定时局,就这样民主人士彭复苏被派往了这个唐宋以铜闻中华,明清以纸利天下,以茶香四方的富庶之地。   

  1930年的5月,彭复苏到了铅山,在铅山任县长二年零五个月。

  赋闲四年,经友举荐,彭复苏到万安任县长。因不合时流而去职。为生活所迫,他到赣县做税务所主任。1945年,日本侵占赣州,国民党望风而逃,税务主任之职也自然解体,一家十几口漂泊在外,上无片瓦下无寸土。面对一个积贫积弱的国家一个腐朽不堪的政权,一身才华却无法施展,救国无门安家且难,辗转奔波,彭复苏先生携家带口回到铅山。七年后,1953年,彭复苏先生在河口镇一个叫义渡里的地方病逝,终年62岁。七年里,彭复苏应葛仙山之请,接受编撰《葛仙山志》的任务。从汉末到民国,纵横古今,三年的黄卷青灯,一千多个日夜的伏案笔墨,书成。

  可惜的是《葛仙山志》刚刚印刷,还未装订,因时局而志散。如今只找到当年的残卷半本。

  面对《葛仙山志》残本,彭荆风先生的内心也应如此书一样,一半欣慰一半撕裂疼痛。在感知父亲深受铅山民众信任与尊重的同时,也应感到父亲的无助,感到一位济世为民的学子逃离现实无奈的背影与绝世淡漠的眼神。永平有位小伙子收藏了一枚彭复苏任职县长时颁发的银质奖章。奖章内容简单:铅山县长彭复苏奖章。尽管有照片,彭荆风先生还是不顾车马劳顿上门观看。也许他想从奖章的岁月痕迹中发现父亲的故事,寻找到那隐藏的岁月段落。可惜颁发奖章的历史背景已无从知晓。可以推断的是,他也曾激情满怀地做些职责内的事情,并树立榜样想唤醒与鼓励身边的一些人。

  在铅山,彭复苏没有自己的宅院,从富饶里到桃花弄再到义渡里,搬家、搬家又搬家,他一直被生活逐迫着。以书法、医学换取柴米以维持一家十几口人的生计。这些看似市井无奈的生存,在一个曾多方担任县长的人身上,似让人看到雪一样干净的品德。  

  初见彭荆风先生,应该是1985年,我清楚地记得是一个下午,在铅山县的电影院里,我与二中全校的学生一起听讲座,彭荆风坐在主席台上,着军装。面对一千多名兴奋的学生,他激情澎湃。他讲课时总是不时地挥手,好似在战前吹动着号角指挥着千军万马。他讲课的内容,现在,我一句也记不住了。但我知道,这个讲课的人,叫彭荆风,课本中的《驿路梨花》是他写的,他是铅山的骄傲。

  听说这是彭荆风先生参军二十余年之后,第一次,回到他童年生活的家乡。

  2009年,彭荆风回到父亲长眠的铅山,我想他心中肯定带着许多的疑问,许多的不解。他在寻找,寻找那个他一直不敢靠近,后来又来不及靠近的人。

  萍乡、南昌、泰和、鄱阳、万安、赣州。他尽力寻找父亲留在大地的痕迹。铅山是他必须仔细寻找的地方,老县城永平、租住地河口、安息地丁家洲。

  当彭荆风先生到达葛仙山顶时,有细小的雪子落下,砸在地上有碎玉的声响。彭荆风先生如一位虔诚的考古工作者,他仔细地阅读这座山的一石一树一叶,仿佛要将山中的每一缕空气都细细品读。

  我不知道,从葛仙山的山水人文里,彭荆风先生具体读到什么。我只知道,葛仙山3029级的台阶,80岁的彭荆风先生,用一天时间,是一级一级从山脚登上去,又一级一级从山顶走下来。葛仙山归来,彭荆风先生写了篇怀念父亲彭复苏先生的文章《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我想,在冰雪的追寻里,彭荆风先生找到了父亲。